令姬往后一缩,避开奶娘的抚摸,像母兽护仔般护住自己的腹部,眼神戒备而惊惧。
奶娘有些尴尬,讪讪收回手,从腋下抽出一张桃红色绢帕,擦擦肥肉层叠的脖颈,“今日可真是穿多了,谁知道气候会回暖……”
令姬眼底迸出一丝寒光,凝视奶娘,“今儿早我去给少夫人请安,少夫人让侍女给我煎茶,你知道她房里喝的是什么茶么?”
“呃?”奶娘一怔,拿着绢帕扇风的手滞住。
“是百年甘露草,只有南唐烟雨山有产的贡茶。”
河间卫氏掌控着梁国漕运,垄断了北梁和南唐的商贸,家主卫珩又是叶振伦的表弟兼妻弟(卫氏和叶氏结的是姑表亲,叶振伦的母亲是卫氏女,叶振伦的原配亦是卫氏女)。
这种珍品茶,卫氏每年都要孝敬一点给叶明德和叶振伦两兄弟。
因是贡茶,自然不敢多给,但叶振伦又十分喜爱喝这种茶。
“这茶,老爷最爱喝,卫家送来的不多,连姑母那里都没有。三少夫人居然能喝甘露草,你可知她在老爷心的分量?”
令姬盯着奶娘,一字字道,“那日老爷专程把我和野利妾叫去,让我们跪了好久,掷地有声地告诉我们,少夫人的孩子若有不测,他要把罪魁祸首剥皮剔骨。姑母她吃了几个胆,敢捋老爷的虎须?”
“正因为老爷重视三少夫人这一胎,你姑母才想到让野利妾背黑锅。三少夫人的孩子没了,栽赃在野利妾身……”
“姑母是让你趁着野利妾和少夫人争吵的时候,趁乱推倒少夫人么?”
奶娘点头,“我这一身肉,若把少夫人撞倒,再坐在她肚子,孩子铁定没了。”
令姬冷笑,“算你栽赃到野利妾身,老爷能饶过你?那些侍女看不见是你坐在少夫人肚子?”
“那不是一片混乱嘛,谁能看那么清楚。我跟老爷说是野利妾推我的。夫人承诺了会保住我的。再说了,算老爷要把我怎样,我也是为了小姐。为了小姐,我粉身碎骨都不怕!”奶娘神情壮烈,把肥厚的胸脯拍得嘭嘭作响,口袋般下垂的胸不住晃动着。
“为了我?”令姬微微直起身,逼视奶娘,“你想过没有,一旦老爷盛怒之下杖毙野利妾,三少爷回来会如何?”
奶娘张着肥厚的嘴,一时哑口无言,只愣愣望着令姬。
令姬继续说道,“三少爷多宠爱野利妾,奶娘你还看不出么?平定苏峻之乱,三少爷军功赫赫,皇帝赏赐钱帛无数,别说给我,连少夫人分到了一点么?除了赏赐给部下,其余全都在野利妾那里。三少爷的官印、令牌、符节,平日都放在野利妾那里。这是何等的爱宠?
三少夫ren
da婚那晚,三少爷为了野利妾,把老爷的心腹侍卫都打残了。若是三少爷回来,得知野利妾被父亲杖毙,他会和老爷拼命的。
一旦老爷杀了三少爷,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姑母和青鸟表哥么?姑母哪里是为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?奶娘,你傻了吗?我是三少爷的人,覆巢之下岂有完卵,一旦三少爷罹祸,我能落到什么好处?
届时,姑母根本不会留我腹孩子。她能除掉野利妾的孩子,三少夫人的孩子,一样能除掉我的孩子。因为我们肚子里都是三少爷的孩子,而青鸟表哥至今膝下无子!”
奶娘呆住了,整个人僵化成石雕,半晌,才怔怔地望着令姬道,“可是,这么多年来,多亏夫人,咱们家才能维持生计。你母亲延医吃药,禾少爷(令姬的哥哥)考取功名,都离不开夫人的接济和提携……”
令姬一颤,慢慢垂下头,揉着手里还未做好的小肚兜,蓦然间,无数往事如潮水般涌来:
寒冷的大雪夜,父亲在土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叔伯们在外屋争吵,要把她家仅剩的六亩薄田分走,忽然姑母一声厉喝:“谁敢夺我二哥的家产!二嫂一日是我们吴家人,这六亩地一日是我二嫂的!二嫂体弱不能耕,我出资为她雇佃农!”
八岁生辰,姑母送她一个黑貂皮的小手笼,一看是专门给她的小手订做的,冬天把手笼在里面,保暖又舒适。
十岁生辰,姑母送她一副晶莹剔透的琉璃明月珰,说“我们令姬耳垂又厚又圆,是个有福的,将来令姬大富大贵了,不要忘了姑母啊……”
十五岁及笄,姑母送她一支雕着孔雀的玉簪,亲手为她拢发梳髻,说“真快啊,令姬都及笄了。我们令姬这么漂亮,姑母一定要留意,让你嫁个好人家,可不能委屈了我的令姬……”
“我疼令姬,疼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