奕六韩站起身,垂手恭立在下方,他的头垂得很低,看不清表情,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冠,冠帽两侧镶嵌的白玉,微微折射着烛光。
叶振伦看了儿子好一会,深沉的长目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,半晌,略带苍凉地开口,“怎么瘦了这么多?”
奕六韩肩膀微微动了一下,心里剧烈翻腾起来:因为我心爱的女人死了,因为你们害死了她!
然而,他却极力压制住,深吸一口气,尽量平静地说道,“西征辛苦,披霜戴雪,千里追敌。回师途,又被人算计,横遭陷害,九死一生。”
叶振伦沉默片刻,道,“你不立羌王是对的,赵漳立了羌王,使得羌人拧成一股,才有今次羌虏之乱。诸羌本来种姓繁多,松散离心,便于我们统治。你的决策很英明。”
“这都是听了朱斐的建议。”奕六韩谦虚道。
“还有,你把西疆治理得很好,为父很欣慰。”叶振伦目浮起欣赏与疼爱,轻捋着长须,“你的《屯田疏》和《兴边郡疏》,我都看了。”
“那也是朱斐帮我写的,屯田建军和新兴边郡,基本都是他在主持。他以前是赵漳的长史。”
“这次平定羌乱,也多得此人帮你出谋划策吧?”
“是的。从菹溪口渡河,在饶凤城大败诸羌联军,都是他庙算如神。”
“我看了葛冲的奏折,他在西疆建边郡时,在很多山涧边发现有木材堆积着。你知道怎么回事吗?”
“知道,是以前朱斐任赵漳的长史时,部署士兵砍伐的树木,大约有六万多枚,都放在水边,以备将来修建郡城、驿站和桥梁。谁知后来赵漳死了,赵栾不用朱斐,而是大力提拔自己的私交。朱斐便回到京畿老家。”
“如此人才,你是怎么发现他、把他从老家请出山的?”
奕六韩垂着头许久未语。
叶振伦冷冷看着他。
良久,奕六韩道,“是小湄引荐给我的。”
“小湄引荐给你的。”叶振伦点头,“听说你在祁州,差点被薛世荣杀了,也是小湄派人救了你。”
“嗯。”奕六韩垂头,闷声答道。
叶振伦长叹一声,“为父给你娶了这么好的妻,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?小湄长得不好看?脾气暴躁?嫉妒不容人?还是不能生育?你为何要偏宠小妾?”
奕六韩低垂头颈不说话。
叶振伦继续语重心长道,“婚姻,合两姓之好,得两家之资,以求共荣。那些个小妾,不管多妖媚可人,也不过是玩物,这个道理你明白?
何况,算是小妾,也要身家清白。异族外邦,犬戎贱女,没有资格进入世家门阀为妾,更没有资格为我们诞育子女。我们华夏血胤里,不容许混入低贱的血脉。”
“那么父亲为何要把修鱼嫁给阿部稽?”奕六韩微微粗喘着,突然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睛。
叶振伦冷冷一笑,“为国为民,一个女儿有何不能牺牲?我常年在南疆打仗,骑兵是我的弱项,赫兰金(阿部稽的汉名)能给我带骑兵,又在平定赵栾之乱立了大功,我又何惜一个女儿?为了解决边患,梁国哪一代皇帝没有送出过和亲公主?你以为都像你,只为自己那点小情小爱活着?为了个野利婊,丢下大军,了埋伏……”
不要叫我的小歌野利婊!不要叫我的小歌野利婊!
奕六韩只觉全身血管都要炸裂,攥成拳头的双手,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。
叶振伦往后靠在椅背里,微微眯眼,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儿子。
只一瞬,奕六韩平静下来,淡定道,“是,父亲教训得是。”
叶振伦满意地点点头,“你在祁州干得不错。薛世荣我也早想收拾他,前年苏峻叛乱,他不战而降,如果不是他献出广牧城,苏峻怎么可能一下子打到黎阳?
后来见苏峻节节败退、大势已去,他又杀了苏峻派驻广牧的将领,率领广牧城归顺朝廷。
当时我有奏表给先帝,dan
he薛世荣。后来不知薛世荣走的什么路子,先帝竟赦免他,仍让他担任祁州太守。”
“父亲不知道他走的什么路子吗?”奕六韩发出利剑破冰般的冷笑,“他贿赂了御史丞吴舜民!”
叶振伦脸色一变,鹰目冷光迸射,“你有证据?”
吴舜民,是吴香凝的大哥,因为叶振伦的关系,寒门庶族的吴氏得以跻身朝堂。吴舜民更是进了御史台,负责监察百官。
“薛世荣手下有个鲁师爷,他曾是薛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