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春回,紫极峰顶依然大雪纷飞。
狻猊金盏中烛火忽明忽暗,正殿内跪了一众弟子。晏五红衣散发,斜倚在透雕盘龙的金座之上,身后七扇扆屏刻着道盟戒律,两侧台阶旁,一男一女禁侍捧剑而立,气氛深沉肃穆。
夜阑人静,沉香烟袅。
“我来得不巧了。”青年一身月白长衫,披了绀青外袍,抱着玉函缓步进殿,神色微讶。
正是苏倾河那日在地窖所见之人。
他略过弟子们求助的目光,布置好茶档棋枰,在晏五身侧落座,打开玉函:“西南的昆仑玉,来一局?”
晏五接过黑子,问:“前日上哪儿去了?”
“清霜堂,替你送了个顺水人情。”青年语气敷衍,指了指棋盘,“这是人家的回礼。”
晏五半垂着眼,语气微凉:“晏闻度,上回拿我的摹帖往青楼送,你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企之如今架子大了,改日见了二哥也打算直呼其名?”晏闻度见他脸色愈发凉意沁人,笑道,“好好好,是我僭越了,世君大人饶命。”
瞧瞧这毫不心虚的口气。
晏五摁了一下眉心,也不急催促他落子:“腊月往隐云庄递的被中香炉,年关上送濠梁城的黄釉粉彩转心瓶,再搭上这件——我这千金买笑的风流名声,四哥得占一半功劳。”
晏闻度眼皮都懒得掀:“你有一等一的修为,又生得一等一的皮囊,三百多年还没个意中人,难免遭人编排。”
晏五淡淡扯了下唇:“照你这说法,过几年可是打算给我挂牌接客了?”
晏闻度终于落下一子:“依我看,不如比武招亲。”
殿中弟子憋笑,被晏五冷冷一扫,慌忙又低下头去。
晏闻度看他们忍得辛苦,试探问:“前日东馆有事?”
晏五一言不发,只专心弈棋。
半晌后,晏闻度手中捏着白子,皱眉道:“啧,你今日怎这么大火气?跟个煞神似的。”
棋面一片狼藉,白子溃不成军。
晏五冷嗤一声,指节在棋盒中轻拢:“青洲查得如何了?”
晏闻度从袖里掏出一只瓷瓶,正色道:“你猜的不错,此药路数不正,虽是补药却血气极重,我也是头一遭见。”
晏五动作稍滞:“当真?”
晏闻度收拾起残棋,起身斟茶:“你若有疑,不妨再让姜三看看。”
阶下男侍忽然来报:“世君,少卿,明哲公子到了。”
晏五用眼神示意晏闻度噤声,接过茶盏:“让他进来。”
晏明哲在门外卸了重剑,进殿冲二人依次行礼:“见过世君、少卿。”
晏五神色晦暗不明,边观察新局边道:“听闻你这期句萌试破了五行玄空阵,还顿悟了冥火剑谱第五式?”
晏明哲应了声“是”,脸上却不见欣喜之态,“噗通”一声跪伏在地:“弟子私自带外人入会场,弃公务而徇私心,请世君责罚。”
一旁,晏闻度饮罢半盏碧螺春,悠悠颠着茶盖:原来火气是这儿引的。
黑子敲击桌面,晏五的视线不曾移开棋盘:“明哲,今日非朝会之日,你当称呼我什么?”
晏明哲松了口气:“……五叔。”
这意思,便是当家事料理了。
晏五不疾不徐落子:“你行事向来有数,可是旁人怂恿?”
晏明哲才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,迟疑道:“不是。”
晏五不语,似是没听见他的回答。
屋内只有晏闻度断断续续刮着茶盖的脆响。
眼见气氛愈发微妙,晏明哲头皮发麻:“是、是侄儿一人之过,与苏姐……苏姑娘无关。”
欲盖弥彰。
晏五终于抬眼,瞧见晏明哲手上绑着的衣料,有些意外地挑眉:“她指点的?”
晏明哲平生头一回撒谎:“是侄儿自己顿悟的。”
“这才几日,倒胳膊肘往外拐了。”晏五停了棋局,转过身似笑非笑,“将欲取之,必先与之,你可答应了她什么?”
若论羲凰族的小公子最怕的,莫属他五叔这双冷冽如刀的凤眼。
晏明哲吞吞吐吐:“苏姑娘说想看话本子,还想吃胡饼和糖蒸酥酪,还让我……送她回栖梧院。”
“噗——”晏闻度喷茶,尬笑道,“咳咳抱歉,你们继续。”
那脏兮兮的小丫头竟混进了栖梧院,真是人不可貌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