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三娘拉住要走的絮儿,问她是不是不舒坦。说话间一只手掌盖在额头,絮儿心里难过,险些绷不住。
顾云还在那里嘟囔:
“一个个的小丫头片子,干点活这么娇气。从前种着东家的田,也没见这样那样……”
絮儿抿抿唇,吸了半口气道:
“三姨,我给爷爷拿几颗尝尝,先走了啊。”
林三娘给絮儿暗暗使眼色,自己则引着顾云说起别的。
树荫下,石罗锅用拇指指腹压着山杏的那道凹痕,熟透的杏子张开口,早已离核的山杏没了酸涩。
半片杏肉入口,甚至还能清晰感受到皮上的短绒毛。
石罗锅眯起眼咀嚼,又塞进嘴里一瓣。
“又面又甜,今年的杏,好吃。”
絮儿尝了一个,山杏肉发柴,极少数有甜味,但成熟的果子香还是浓一些的。
“爷爷,等收了麦子,我给你做麦芽糖吧,那个才叫甜呢。”
石罗锅缓缓答着:
“好~我孙女做的糖,一定甜。”
临近日落,老爷子慢悠悠吃着拌菜,山里开始有阵阵微风,一天的燥热正在慢慢退去。
也不知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,徐徐说起他深埋心中的一点奢望。
“丫头,爷爷求你个事,办不了也无妨,你就当故事听听算了。”
絮儿拢了拢他被风吹散的碎发,笑着道:
“咱们祖孙说甚求不求的,我都答应给你磕头上香了,这是信不过我?”
石罗锅目光变得悠远,陷入回忆中许久才开口。
“我年轻时,曾有一妻一子。”
刚开头,絮儿便满心震惊。罗锅爷爷竟然成过亲?!
不过她没有出声打扰,静静等着爷爷继续讲述。
“别看我现在长得不如一根烧火棍直,年少时眉眼长得好,心思巧。她爹与我同为地主家的长工,不是薛家。
成婚……生子……那时候得意啊,多少人眼红我。
后来孩子懵懂知事,日子过不下去了,她带着孩子改嫁旁人。”
絮儿听得频频皱眉,罗锅爷爷是个极好的人,当初那女子若不愿,便不会成亲产子。
石罗锅说得含糊,絮儿明白,定然是小孩子不懂事,说了什么,或是做了什么难以挽回。
“亲子认别人做父,我心里刀割一样。可我卑啊,他们母子跟着我,并不会过得更好,所性放手,暗中送些钱物照应他们生活。”
没有平白无故的笑对人生。他坚忍十数年,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,妻子一家却悄然搬离,不知去向。
“……这一生坚持的像个醒不来的梦。好孩子,不哭。爷爷终于可以放下所有负担,好好睡一觉,你该为我高兴。”
絮儿双手覆面,掌根蹭过眼睛,边笑边道:
“蚊虫都瞎了,非要钻我眼中来自寻死路。”
石罗锅顺着絮儿的头发,用力抚着小姑娘的后脑勺。
“你呀,性子这么烈,让我如何放心闭眼?”
絮儿舔了下唇,呼出一口气。可心口还是闷闷的难受。
“人人都有自己的因果,你躲避不过,我抗争不了。”
“嗯!这时候倒像个大人模样。”
傍晚时薄云飘逸,老少男人们相约去水边冲水纳凉,絮儿揪出人堆里的孟长义。
“孟大哥,帮个忙。”
孟长义一件上衣松松垮垮在身上挂着,被她一拉扯,连忙单手拢住大襟。
“有话就说,你别扯我。”
絮儿甩甩手让那些人先走,拽着孟长义边走边说:
“老爷子想去看看地,陪我走一趟吧……”
单单暑热不至于要人命,爷爷想得开,他自己不想耗下去,谁也留不住。
南梁山顶,习习凉风比村里舒爽。石罗锅拍拍孟长义的肩,让他放自己下来。
“没多远了,我自己走两步,踏实。”
少年领头,少女在后,中间夹着个佝偻的老人。
一眼望过去,庄稼周边荒草丛生,还有一片裸露着的新土。小小的谷穗赶不上狗尾草,毛茸茸羞怯地张望天穹。
有一些细弱小苗甚至赶不上白头翁高,也学别的顶出个毛头。
石罗锅一双枯手拨动着,不无可惜道:
“春耕之前肯定没好好翻土,这么一大片长不起来,白瞎种子粪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