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百,大婚千头万绪,内官监的事情更多,往往又是吃力不讨好的事。
刘瑾一半因为累,一半因为不能恣肆所为生闷气,正德大婚一结束,他就病倒了,回石大人胡同外宅静养。
这天他跟阴九司、朱恩、钱宁等一伙武士闲聊,说到江湖侠客,钱宁说:
“京畿最有名的马贼是张茂,此人有个朋友叫杨虎,几个月前落在捕盗都御史宁杲手里,在京师找关系搭救,宁杲就是不肯放人。前几天通过臧贤想求印公疏通,印公正忙着,我没敢答应他。”
“马贼跟山东响马一回事吗?”
朱恩说:“不完全一样。马贼没准就大明朝才有的。京师一带大片草场,朝廷将战马交由牧民饲养,拨给草场耕种。可草场大量让官府侵占了,马要养,没养好得赔,地又没得种,只得落草为寇,便称马贼。近几年,张茂的名头响得很哩。”
刘瑾叹一口气道:
“当官的不为朝廷恤民力,草民焉能不为盗?杨虎想必也是大有来头?”
“杨虎原是易州山厂的炭民,也是逼得没办法做强盗的。宫中每年要山厂上等木炭千万斤,惜薪司的人以四万斤为一万斤准折耗,跟马贼一样,许多炭民没奈何做了强盗。”
刘瑾又叹一口气说:
“这等大事,司礼监充耳不闻,简直是祸国殃民!”
他并非忧国忧民,而是机会都要损一下司礼监。
司礼监的旧人让正德不待见,虽然想方设法保住利益,可正德不买账,朝臣革除弊政又来势凶猛,他们倒是一再让步。
然而大都弊政才革除,就给新贵腾出生财门路。
比如说传奉官,朝臣清理一批,刘瑾等人就找正德说情顶进一批,差别是顶进去的没有革除的人多而已。
钱宁说:“前回太监家失踪男童一案弄清了,原来是宁王府作怪,他们偷泉州府数百个男童,送给太监们传宗接代,让宁杲的两个手下知道了,追到京城来。偷太监家的儿童就是他们干的,连不相干的臧贤也让他们吓得够呛。不过也没有加害,不会泉州话的又悄悄还了。”
阴九司说:“我的一个门下说,这事差点儿酿成大祸呢,男童失窃牵涉到泉州府一个村子,江湖侠客差点将村子铲平,后来宁杲的这两个手下同意帮忙破案,才暂且没事。”
他们正在闲话,家丁禀报文安县令求见。刘瑾皱着眉头说:
“你会不会办事呀,那等小官,见他算什么好勾当?”
钱宁猛然想起来,不禁失声笑道:“印公还是见见他。”
“值得见吗?”
“印公病中静养,闲也是闲着,就当耍一回乐子罢。”
朱恩也想起来:“印公见了便知,准让印公大开眼界。”
文安县令自然是洪三宝。家丁通报时他正在门外延颈以待。
家丁传他进去,他忙整整衣冠,急趋上堂,向正中刘瑾拜倒在地,嘴里高声说:
“卑职文安县令洪三宝拜见印公大老爷,卑职对老爷敬仰之情时时感怀,愿印公大老爷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!”
刘瑾好奇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洪三宝。他让人阿谀惯了,洪三宝的谀词并不特别。钱宁和朱恩说得那么稀奇,他一点看不出,心里有点纳闷。
钱宁说:“洪县令,抬头让印公仔细瞧瞧。”
洪三宝的依靠正是这付尊容,立刻抬起头,满面堆笑看着刘瑾。
刘瑾一看洪三宝,大大吓一跳,好比洗沐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。
钱宁和朱恩也吓一大跳,他们看到洪三宝的胡子掉得光溜溜的,一根不剩。
倘若与刘瑾站在一块儿,穿一样的服饰,不开口说话,只怕没人辨得清了。
刘瑾撞鬼似地愣了半晌,回过神来,禁不住哈哈大笑,笑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。
内侍小火忙帮他拭擦干净了。
刘瑾忍住笑,上气不接下气说:
“不仅与咱家一模一样,更奇的是也没有胡子。”
洪三宝嘿嘿笑道:
“印公大老爷没有胡子,卑职怎敢有胡子呢?前回左想右想,觉得不是理,便全拔光了。说来也怪,这胡子也崇拜印公,拔光后也没敢再冒出来了。”
一席话说得刘瑾心花怒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