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几乎是同时转回视线的。仿佛一个不合格的道具师出了纰漏,灯火通明的舞台倏得暗下来,发现自己处在黑暗中央
,艰难地摸索着彼此的存在。
“雷,”那些缤纷而脆弱的色彩忽然赋予了我某种奇异的勇气,我放下白兰地,下意识相信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,“有
一件事,我从来没有亲口问过你,但今天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。”
“我不会欺骗你,绝对。”他也抬起眼,像是在做什么准备,“你要问什么?”
“爸爸当年真的杀了你父亲么?”
我飞快地说完,几乎忍不住要别过视线。他沉默了一下,再开口时却无异样。
“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呢?”他伸手拂开垂到我眼前的刘海,“我不是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了么。”
“我想要认真的回答。”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镇定下来。
“那么我认真地回答你,没有。”他稍许扬了扬嘴角,改用手指滑过我的发间,“现在安心点了么?”
我任自己的银色长发像液体一样从他修长的指间流下来。
“我知道,维尔,”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,他的小指指腹开始摩挲我的下鄂骨,笑容又深了几分,“你的担忧不是没有
道理,但现在你胡思乱想是无济于事的。我会去想办法解决这里面的问题,尽量减少牺牲。你放心吧,目前还没有什么
脱离轨道。而且我答应你,不会对你父亲不利,我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。”
奇怪的是,这次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抚而宽心。
“你说这些让我想起了以前,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。”我慢慢地抿了一小口白兰地,感受着唇下沿带辣的凉意,“我从
小就没有意识到,家族里一个没有继承权的男孩是多么尴尬的存在,也不觉得自己其实是没有地位的孩子,因为大家都
对我很好。但是自从你走后,我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,我不知道太多重要的东西,也帮不到你什么,你也从来不愿意
让我参与进来。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为什么存在着。”
“你怎么会没地位呢?从来没有人这样看你啊,不要看轻了自己。”如他这般的人,笑的姿态都很有分寸,却意外地清
秀好看,“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。你不需要像我和凯珊德拉那样生活,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。你感性,真诚,有理想
,这都是你美好的理由。我无法把这个世界变得干净,但至少我希望可以替你挡去丑陋和罪恶。如果那时能看着你始终
保有本真的生命内核,就已值得了。”
“雷,你为我束缚了自己的前程,真的不会后悔么?”我安静地接受他所有的动作。
“那种所谓锦绣前程,我早就厌倦了啊。”他把我的一缕头发捧到眼前,像端详某种艺术品般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细考察
,“你以前说过,希望将来去亚洲治疗麻风病,去教当地的小孩子英语。如果最后我能活下来的话,我会陪你去。”
“你不会死的!”我脱口而出,却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,头发从他手中落下来,垂到桌面。
“…其实我以前曾经在伦敦买过一本杂志,上面介绍说现在很多麻风村都没有教育措施,即使有,教师也很懈怠,认为
教这些活不了几年的孩子读书是浪费时间。”我尴尬地喝了一口白兰地,努力克制呛出来的冲动,“但我想,教育能够
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生活,无论那生活漫长还是短暂。对他们而言教育不是手段,而是解救他们的灵魂脱离疾病和孤独的
方舟,也是给全世界的希望。”
“恩,其实这比当蔷薇教团的执政官要强得多。”他笑着重新捧起我的头发,和父亲潋滟的五官不同,他是那类更偏英
俊的男子,“而且我一直都觉得丹佛家的人不适合当执政官。”
“诶?”我吸管中上升到半路的白兰地猛得落回原位。
“丹佛家族里从来不乏我父亲那样的人,”他自嘲地摇摇头,“强大,优秀,理想高远,所以看不清自己脚下,不愿向
现实妥协,最后头破血流,连性命都赔进去。所以就这点来说,确实是你父亲比较聪明,懂得对教团那群人用手段。”
“也许我们都不适合那地方。”杯子终于见底。
“维尔,”他忽然说,声音迅疾地落下,我猛得被惊醒,店里换上了另一种模糊忧伤